DREAMS

我跟麻吉说：“你不能对你的爸妈要求那么高，他们把你送出来了，你看到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刚刚搬完家的我们坐在很昏暗但没有灯的高价公寓里，箱子和家具堆在一起，桌子上面又垒了一个桌子，连卫生纸都还没有买。我一边瘫软，一边在脑子里计算之后几个月的房租、和新家花销是否能和还没开始的新工作持平。

麻吉没有说话，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睛，噙着泪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

“家人是没得选的，这句话在你身上很适用了。”我有些怯懦但是还是说出来了，感觉我是不是太严厉了。

麻吉用很隐蔽的姿势抹了一下眼睛，可能不希望我看到：“我知道的，你说的有道理。”

我拉着麻吉从捡来的真皮沙发上站起来：“走，我们去吃点好吃的。”

下午的纽约的大街很脏很乱，鸽子像是长了翅膀的老鼠一样哆哆嗦嗦鬼鬼祟祟的叨着垃圾，像是跟真的老鼠倒早晚班一样，联合在一起让垃圾堆也不得安宁。麻吉想吃熟食店（deli）的牛肉三明治（Philly Cheese Steak），她说她很想念奶酪和烂牛肉黏在一起的口感，我到没什么感觉，想吃奶油奶酪和百谷圈（Cream Cheese and Bagel），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在往墨西哥人开的那家店走，那家店买了有线电视，我们两个吃饭的时候总是会坐在窗前的两把小椅子上看挂在顶角上的电视，用这种分散注意力的方式忘记从地上迅速爬过的大蟑螂。

“我还是觉得，保持一个开放的想法，是不需要见过太多东西就可以拥有的智慧。我并不希望我爸妈什么都明白，你懂我意思吗？我就是想讲给他们我怎么想的，然后想听他们怎么想的。”麻吉走在我前面，坐在椅子上，一边拆开锡纸包装，一边头也不抬的说话。

“可你不得不承认，见过世面和保持开放的在很多情况下是正向影响的。当然不是必然结果，但见过世面的人有更多机会，更有特权来说这种话。”

“可是他们的孩子是我。”

“如果让你放下大脑，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你。”这本来是个问句，但说出口之后就变成了陈述句。

麻吉还是回答了我：“是的。不是说柴米油盐有多不好，我很欣赏生活本身的哲学，但你看看我欣赏的方式本身，我感觉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没说话，咬了一口百谷圈，奶油奶酪从侧面溢出来了，鼻腔里充满了奶和“全都要百谷圈”（Everything Bagels）的香味，麻吉看起来也开始享受食物了。她的三明治也被压得很扁，我在上面甚至能看到一张脸。虽然很好吃，但我突然觉得刚刚的七刀花在这顿饭上很不值，明明是一两刀就可以吃到的东西。

“他们年轻一点的时候没有这种困扰吗？也有可能他们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可能有类似的，但是每个痛苦都并不相通。”我虽然这么说了，但很难想象类似的情况，这让我很不舒服，我总觉得如果还可以换位思考，完全换位思考的错觉让我觉得我能有机会理解，也可以有机会走的更近。

麻吉吃东西很快，也可能是压得很实的三明治吃起来就是很快，吃完她就把锡纸团成一团投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然后说：“晚上要不要去海边走走？”

我没答应，因为家里很乱我就很焦躁，但她应该还是会去的。吃完她往海边的方向走去，我就回家收拾东西去了。我找到了我搬家前用来放置“重要文件”的黑色书包，书包是高中我妈带我去批发市场买的侧面有个蝙蝠翅膀可以拆卸，虽然不怎么再背但直到现在我也觉得还挺酷的。里面有一堆纸质支票，已经被兑换过了，放在一个被撕破的信封里，是我在之前学校工作的薪水，一小时挣十几美金，算一算可能跟我妈工作了三十多年的时薪也差不多，而我当时的工作只是在图书馆里坐着或者给美国人讲讲简单的数学题，又是一阵烦躁。我直接把这些纸对半撕开，塞进了家里的可回收垃圾堆里。

最近的纽约太阳下山时间很舒服，在我收拾了很久之后开始从我的窗前往下爬，给我的一地杂物镀了金，我拿出手机用微信自带相机拍了下来直接发到了家里的群里，这个时候他们应该都还没起，但感觉家里应该现在正好是太阳升起。我把这句话在群里打出来，又删掉，退出了微信。

麻吉回家的时候钥匙卡住了，我给她打开门的时候她红光满面，她说她去海边跑步了，说她看到了一个鹅妈妈带着一群小鹅在跳海，绕着海边的公园跑了一圈之后回来他们还在，她说一开始小鸭子不敢跳，后来游得很欢快。我看了眼她脚上的拖鞋，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赶紧洗澡吧，我今天打算早点休息，明天工作第一天。”